信報專欄：心之旅程 06-06-2023
作者: 吳崇欣 • 註冊臨床心理學家 • 資深基模治療師及督導
邊緣人格障礙的其中一大特色,是嚴重「被遺棄」焦慮。他們的人際關係經常因而非常動盪;他們往往缺乏有效的情緒調節技巧,但練就了負面的應付方法,例如用藥物或酒精去逃避、自殘、操控他人(manipulation)以達到自己的目的,讓自己得到安全感等。
我認識S的時候她在香港唸書,她是成長於美國的印度女孩,後跟家人移民到香港去。因為人長得漂亮,她自小便經常獲得異性的青睞。這對於一個欠缺家庭關顧、感到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女孩來說,實在福禍難分。因為S在小學時期,便已經開始拍拖,而且很早便有性經驗,而這件事情,為她與家庭製造了非常大的矛盾。
S記得幼稚園的時候,在學校的遊樂場上,沒有人跟她玩,她是整間學校唯一的印度人。美國是個多元文化社會,卻踫巧她所唸的這間學校,連一個膚色比較幽黑的人也沒有。S從小很習慣自己孤單一人,覺得自己與周遭格格不入。
她來自非常傳統的印度家庭,家裡對男生和女生的待遇截然不同;不是說父母重男輕女,相反她的父母其實是高知識水平又開明的,只是,有些傳統觀念還是很牢固。舉例說,女生應當有女生的模樣,男生可以很外向、很有主見,那是被鼓勵和欣賞的;可昰女生應當順從和小心翼翼。S從小被受這些性別定型所影響。
可是,她成長在美國一個男女生相對平等的國度;在學校,她被鼓勵要主動、要爭取、要有自己的看法;在家裡,她被指太霸道了。在學校,女生被鼓勵跟男生一樣熱愛運動;家裡的教導說,運動好不好不打緊,最緊要衣服端莊,女生游泳時也需要穿著長袖衫褲。
S就這樣從小穿梭於兩種文化之間。
印度是非常集體主義的,S的家族聚會經常動軋會有二、三十人;父母們會經常議論自己的孩子。小小的S從小就被被父母公開地在親戚面前批評她霸道,曲解她是要面子。
有研究顯示,成長期間父母對子女長期的情緒否定(invalidation),與成年後呈現的邊緣人格障礙徵狀相關。S從小感到家人經常誤解自己,這些誤解又會導致她被當眾批判、被同輩取笑和侮辱。在學校裡又是少數,她經常處於不安全的感覺之中,害怕被拒絕、不被認可。
和很多邊緣人格障礙患者一樣,S爭扎於掌握關係,她常思考的是:「到底這個朋友有沒有當我是最要好的朋友?她會不會因為W而不再當我是最最要好的?我會不會失去她?」她會做很多事情去試探和討好別人,同時,她對關係的看法可以一念天堂一念地獄;昨天和某人超好朋友的,今天突然覺得她其實在搬弄是非。
S就是難以對關係感覺安全,一直常把很多很專注放在建立和維繫關係之上。她來見我時剛和男朋友分手,家人見她把手臂都鎅花了,怕她會自殺,就帶了她來見我。
和S建立起可信的關係是困難的,因為她既有一部份被過份保護的媽媽竉壞了;同時又非常脆弱不安。要拿定甚麼時候要如何回應她不易,更難的是,要經常原諒和包容她,同時讓她為自己負責。
S會遲到、臨時改期或甚至乾脆不出現在治療室之中。只要剛好約見時她心情佳、有更好玩的約會,她就會不想來了。當我指出合同的內容、堅持不夠24小時前通知改期會收取費用時,她不在乎,因為費用都是媽媽在付。治療中給她做的功課統統不做,會突然提出她太焦慮了不能應考,要求我給她寫信向學校解釋等等。
在我們面談的一年多裡,有不下十次我必須跟S堅定地說:「你不來雖然不影響我的收入,但我並不想這樣,因為這樣並沒有幫到你。」
「情緒調節良好不等於我們就很少情緒起伏,而是我們能夠有空間感受自己的情緒,並有方法明白和調節它。可是這是需要練習的技巧。如果你還是不做我給你的練習,你一年後還是會一樣在這裡流淚但不知道為甚麼…」
「如果治療沒有你的投入參與,是不會有效的。」
「我很想跟你繼續見面,可是如果你繼續這樣天天吸食大麻來緩解情緒,我們就不能再繼續了,我必需跟你的父母談談。」
一天,我請她坐在一邊的椅子扮演家人接納的S,向對面學校裡同學們接納的S解釋如何當個好女生,她一貫地拒絕。我說讓我來演家人想要的S吧,我坐上椅子上說:「你該當像你媽媽一樣,盲婚啞嫁也毫無怨言;你該當在男生說話時禁聲;你該當順從你的父母不回咀…你….」S突然站起來,走到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,我離開椅子好讓她對空椅子回話,她說:「你的家人真讓人莫明奇妙,幹嗎女生有這麼多不準許男生又那麼多自由?可是我明白你不能說,因為你看,連你媽媽都不能說….」
創傷可以非常無形、並被社會文化廣泛接受;而且一代傳下一代。即使這樣,我們還是可以選擇以最清明的心,善待自己,並找出最合適的空間。
*故事人物背景都經過改造, 並不代表任何真實個案的故事。
吳崇欣
香港及英國註冊臨床心理學家，也是香港第一個獲國際基模治療協會（ISST）認證的資深基模治療師及督導(Advance Certified Schema Therapist and Supervisor)，並獲加拿大註冊資深靜觀導師資格。創辦公司Mindfully,推廣靜觀並提供專業心理治療服務。www.mindfully.h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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